第90章(2 / 2)
我与陆斐的事,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。至于薛齐,我与他清清白白,你凭什么这么侮辱我、侮辱他?
我的钱,是我一分一分赚来的,你的呢,有哪一文是你自己赚的?
你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、长了副好脸,其他的,有什么值得骄傲的?
谢临川心中大恸,似有钝刀在心上旋转。脚下一趔趄,他被迫退开半步。
距离一拉开,反倒看得更清楚了。
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,整个人瑟瑟发着抖,像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。
他心里很难受。
她从来就是这样,对别人言笑晏晏,对自己却半分不肯服软。
他也是怒极了,嗤笑道:
我干什么要赚钱?我家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。我纵然只长了副好脸、投了个好胎,却可以要你们生就生,要你们死就死!
说罢,袖子一扫,桌上的银票、酒壶通通摔到地下,那白玉瓷杯啪的一声,裂个粉碎。
江清澜身形一晃。
他没有说错,他是专制社会里统治阶级的一员,对他们这种升斗小民,确有生杀予夺的权力。
她的眼中慢慢盈满了泪,不想让他看到,便弯腰,捡起了被洇湿了一角的银票。
她突然觉得很疲惫、很委屈。
不是对强权的害怕,而是现代人在专制社会的无力感。任何人也无法理解她,包括他。
迷蒙中,她突然想起了李贽,晚明封建专制的反叛者、现代思想的先驱者。
他在众人皆醉时我独醒,是不是常常有这种无力感呢。
她又想到了布鲁诺,坚持日心说,被宗教审判所活活烧死。
她读了那么多书,学到的不仅是知识,还有他们不畏强权、坚持真理的精神。
追来者,足以抚慰今人。
她便仰着头,绝不让半滴泪水流出。那双眼睛盈了满泪,像栀子花落在潺潺清涧之中,反而越显清明。
良久,她一声冷笑:
我的人生只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。你要我生,要我死?请便吧。
我生时,不会如你的意。就是死了,去黄泉之下见我父亲,也决不后悔!
说罢,她也不管他是何表情,抬脚便走。
走到庭院□□之中,见茂密的树枝遮住了自己的身影,才抬起袖子,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净。
西湖上,一艘画舫行至湖心,天青色的幔帘被风吹起,垂柳一般,青碧招摇。
舫内,香气氤氲,既有茶饼被唤醒的草木清气,亦有松木炭火炙烘出的缕缕焦香。
正是陆斐在烘烤茶饼。
茶饼烤毕,陆斐又以茶碾轻推慢拉,将茶饼研成末。
修长的手指取过两个兔毫紫瓯建盏,将茶粉倒入其中,又沿盏壁注水。
最后,以茶筅环回击拂,终至细流高冲、雪涛汹涌。
经过这些繁琐的流程,一盏点茶才算成功了。
薛齐接过,啜了一口。
只觉先是雪沫的鲜味,再是绿茶的微苦,继而舌底汩汩生津,逼出了些回甘,最后是幽兰一般的香气,经久不散、满口余韵。
陆斐的茶,便同他这个人一样,看似温润清雅,实则独领风骚。他就笑道:
得你陆少卿一盏茶,可是不容易。
陆斐饮罢,真诚地道:
薛兄替我照拂她,还受了谢世子不少委屈。陆某的茶,薛兄想喝多少就有多少。
欸可不敢这么说!薛齐摆摆手,哈哈大笑。
哪里是我照拂她?简直是她带我赚钱,财神爷是也!雅里说,我晚上做梦都是笑着的。
陆斐只笑而不语。
他与薛齐是同年,薛齐考了一场后,忽然顿悟了,弃了官途,去辽国做生意。
薛家人气得吐血,他也照去不误。后来,还拐了个辽国贵族之女回来,越发同薛家人势同水火。
时人都以为薛齐离经叛道,乃士人之耻,陆斐却知他运筹帷幄,有七窍玲珑之心,遂引为知音。
薛齐又想了想,搓搓下巴,好奇道:
话说江娘子,哪里来的这般多的奇思妙想?那个土豆,以前大家都说吃了要中毒啊,怎的她就知道不中毒的法子?
这个问题藏在薛齐心里很久了,但为防他与陆斐的关系泄露,他们极少见面,这话也就无从问起。
陆斐站起来,走到窗边,任清风拂过面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