困鸟 第40节(2 / 2)

那个动作近乎本能,连我自己也没来得及反应,说实话,等回过神,我觉得有点丢脸。

总之,从那天以后,我和陈幼宜渐渐熟悉起来。

我向她分享我的推理小说,她把一边的耳机递给我,介绍谁是巴赫谁是李斯特,当然也有些通俗的流行歌曲,出乎意料地,它们比我想象中有趣。

她还带我去看了校门外的流浪猫。

对于动物和小孩子,我从小到大敬而远之,陈幼宜完全相反,她最擅长与这两者打交道。

喂猫时,她对我絮絮叨叨。

说什么“不能把猫粮随意洒在地上”,“猫咪在冬天又冷又饿,很容易死掉”,“聪明的猫可以听懂人讲话”……

都是我从不知道、也从不在意的事情。

和陈幼宜在一起,我居然不觉得无聊。

高二的暑假,我发现了陈幼宜的不对劲。

天气闷热得像蒸笼,她却穿着长袖校服,我好奇询问,她含糊其辞。

于是我觉察到异样。

陈幼宜拗不过我,坦言相告,她在被姨父家暴。

掀开她袖口,我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掐痕。

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死胡同。

她和姨妈住在姨父家,一旦报警或离婚,两人生计堪忧,还将受到姨父的报复和纠缠;如果继续维持当下的生活,等待陈幼宜的,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。

“没事的,不用担心。”

她反过来安慰我:“我尽量避开他就好。我和姨妈约定了,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,就带她离婚搬出去住。”

那天我们聊了许多,说起应对她姨父的办法,长大以后的志向,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。

话题进行到最后,我犹豫着告诉她,有时候,我觉得自己更像男生。

陈幼宜惊讶问我:“为什么?”

“我很奇怪。我不温柔也不感性,对八卦、言情小说、美妆和护肤品都不感兴趣。”

我回答:“我不想做饭,讨厌和小孩打交道,不会照顾人,喜欢恐怖悬疑电影……”

这些都与大众印象中的“女人”背道而驰。

陈幼宜听完却笑了:“谁说女生一定要温柔感性、喜欢小孩、擅长照顾别人?”

一直都是这样的。

电视剧里,男主人公追求金钱和力量,女主人公则向往他的爱。

男人们为了争夺权力而大打出手,女人们争风吃醋互扯头花。

每部作品里一定会出现的画面,是丈夫们坐在酒桌高谈阔论,妻子身穿围裙忙里忙外,连上桌的镜头都少得可怜。

上述每一点,我都不喜欢。

遗憾的是,这就是大众对女人的定义,温柔贤惠,敏感脆弱,永远是男人的附属品。

连我们的姓名也是如此,“柔”、“幼”、“美”、“静”、“雅”……

而男性,能得到“浩”、“勇”、“强”、“伟”之类的期许。

我不想成为谁的附庸,不想除了爱情什么也不在乎,不想像电影女主角一样,沦为被男人保护在背后、一碰就碎的花瓶。

陈幼宜听我说完,望着我的眼睛问:“你觉得我软弱吗?”

我竟然答不上来。

平心而论,陈幼宜在各种意义上符合我对“女性”的认知,白皙瘦弱,乖巧懂礼,喜欢可爱的小饰品,偶尔和朋友们讨论好看的男明星。

可她软弱吗?

我见过陈幼宜跑八百米摔倒的样子,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,她硬撑着站起来,一滴眼泪没掉。

我见过陈幼宜立在父母灵堂里的样子,穿了一身白,像风一吹就会消散的雾气。我记得她低头擦眼泪,等她昂起脖颈,又成了轻车熟路招待客人的乖乖女。

我还见过陈幼宜被家暴后的样子,她用安抚的语气对我说,没事的,不用担心。

“男人的体能天生比我们强,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旧时代,才有那么多人遵循男主外女主内。”

陈幼宜说:“但没谁规定过,我们生来就要会做饭和照顾人。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拒绝下厨,为什么不可以打电动看足球赛?我没听说这是男人才有的特权。”

当时的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,唯一牢牢印在脑子里的,是她那双一瞬不瞬看向我的眼睛。

陈幼宜对我说:“你不奇怪。作为女生,你的性格、你的爱好、你的一切都很好。”

这段话,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。

后来我们高中毕业,陈幼宜报了师范,我考上江城大学,攻读心理学。

之所以选择这门专业,一方面是感兴趣,另一方面,陈幼宜长期遭受家庭暴力,有了轻微的应激反应,不敢接触陌生男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