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6章(1 / 2)

是陈嘉朗。

应泊一步一步踏上高台,脚下是锈蚀的铁梯与碎裂的水泥,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,掠过他衣角,也拂动前方那人灰黑色的风衣边缘。

陈嘉朗站在最顶端,背对着他,正对着那一锅沸腾着的钢水。

那东西咕嘟咕嘟地翻滚着,如同一个巨大的红色肺泡,在死寂中反复吐纳着热浪,光将陈嘉朗整个人照成一团人形剪影,嵌在金属巨炉的边缘,像快被蒸干一般。

应泊站住了。

离陈嘉朗还有不到四五米的距离,他没靠得太近,也没发出声音,只是静静地站着,像多年前某个深夜,等陈嘉朗从律所会议室里走出来,嘴上骂着甲方,眼里写满委屈。

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。

风声像一根根细长的弦在他们之间拉扯,拉得很长,陈嘉朗始终没有回头,只是看着那一炉钢水发呆。

他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,肩膀一耸一塌,整个人像是一块衣架子上搭了层灰布。他微微晃了一下,仿佛终于累了,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松开了脊骨。

“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最不安吗?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很轻,混在钢炉的咆哮里,但却一字一句都清晰。

“是我刚当上合伙人的那一年。”

应泊没出声,只稍稍把身体前倾了一些。

“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办公室抽烟。以前一直觉得,等熬到合伙人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案子不需要自己抢了,合约也不是别人塞我桌上的生肉,会有人听我说话,有人给我倒水,签字也能大一点。”

“但你猜我那天干了什么?”

陈嘉朗轻轻一笑,脚边是烈焰灼腾的呼吸。

“我还是在帮忙收拾别的合伙人的烂摊子,还是要给甲方改掉他们自己违法的合同条款,还得对底下实习律师说‘这是机会,好好做’。”

“我那时候就想……是不是我错了。是不是我的不甘,不是因为我不够高,是因为——不管多高,我都得这样活着。”

他轻轻咳嗽两声,带着一点血腥味的喘息。

“后来我看着底下那帮年轻人,一个个刚进来,眼神清亮,说要干点大的,三个月后也开始学会推锅、低头、给关系户改材料……我那时候忽然就明白了。”

他停了一下,肩膀剧烈地起伏一次。

“这个世界不是运转错了,它就是这么设计的,把新鲜的、纯净的、愿意去相信的人,一口口吃掉,让他们慢慢变成我们这种人。”

“吞他们的血、他们的理想、他们的命,让上头那团臃肿的肉瘤活得更久。”

那一刻,风几乎把整座高台掀起来。应泊一动不动地站着,心口剧烈起伏。哪怕早就听过陈嘉朗无数牢骚、愤怒、妄言,但从来没有一次,这么钝地扎进他心里。

陈嘉朗这才缓缓转过身来。

风把他脸上最后的表情清清楚楚地摊开。他没哭,但脸颊抽动,嘴唇裂开,眼神是长久压抑之后的疲倦。他盯着应泊看了很久,最后勾了下嘴角:

“公诉词——写得不错。”

应泊怔了下,喉头动了动,眼里倏地就浮起一层水光,哽咽中带着一点笑。

“……我熬夜写的。”

陈嘉朗听完也笑了,他立在边缘,沸腾钢水在他脚下如恶兽咆哮,炽热光芒将他整个人渲成一抹剪影。风从破败窗框之间灌进来,呼呼作响,卷着锈粉和烧焦的金属气味。

他突兀地问:

“他们给了你多久?”

应泊抬眼看他:“半个小时。”

陈嘉朗轻轻一笑,低头看了眼手腕上那只手表,耸了耸肩:“时间还早。”

他转头望着应泊,那笑意带着说不出的熟稔与疲倦:

“再说点什么吧。你不是……最能说的吗?”

应泊缓缓走近一步,鞋底踩过热烘烘的钢板,发出沉钝的响声。他没立刻开口,而是看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,喉咙像哽住了一样。直到又走近了一步,他的声音才带着明显的哽咽低低响起:

“嘉朗……别这样。”

“你没必要这么做,你可以停手,可以认罪,我们还可以走出去——你还有选择。”

陈嘉朗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,眸光深得几乎要滴出什么东西。

下一秒,他开口:

“……除了这个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刮刀,直直削在人心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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