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枝 第59节(2 / 2)
帐外的风雪愈发急猛,徐闻铮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,站立成松。积雪此时已没过靴面,细碎的雪粒子沾上了他的眉睫。
帐内,炭盆里又添了新炭,郭将军随手拨弄着火钳,忽然问道,“外头那小子可有焦躁不耐之色?”
亲兵透过帐帘的缝隙窥看一眼,回禀道,“徐参将面色从容,纹丝不动,连身上的雪粒都不曾抖落过。”
郭将军扔了火钳,拍了拍手,说道,“倒是沉得住气。”他朝帐门抬了抬下巴,“传吧。”
帐帘一掀,干燥又闷重的暖意夹杂着炭火气扑面而来。徐闻铮睫毛上的冰粒瞬间化成了细密的水珠,他却不急着擦拭,只规规矩矩抱拳行礼。
郭将军斜倚在案后,连眼皮都懒得抬,“我也懒得跟你废话,这批新兵还不够格进老子的军营。你们自去寻个背风处扎营,粮饷少不了,但是旁的,可别动心思。”
徐闻铮躬身行礼,浅声应了句,“是。”
话音刚落,见徐闻铮已然倒退着出了帐门,神色如常,连眉梢都没动一下。
郭将军攥着的拳头猛地砸在案上,这小崽子竟然不露分毫怒意,他原本想让徐闻铮受点教训,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此时心里憋闷至极。
徐闻铮带着新兵在三里外的荒坡安营扎寨。北风卷着雪粒子,噼里啪啦打在脸上。新兵们一边夯着冻土立帐篷,一边偷眼往主军营方向瞟。
眼下已是饭点,那头必是炊烟袅袅,而他们这边却连一口热汤都没有。
几个汉子憋不住火,围住徐闻铮说道,“头儿,郭将军这是把咱们当后娘养的了?”
“就是,弟兄们千里迢迢赶来,他竟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不给?”
徐闻铮神色如常,他放下手里的铁锹,“这处位置更好。”他指着远处一座隐约可见的大山,“看见那座山了吗?那儿有一道天堑,真打起仗来,咱们这里进可攻退可守。”
汉子们眼睛亮了起来,小声问道,“这么说来,咱们这位置才是咽喉?”
徐闻铮一笑,“也可以这么讲。”
新兵们闻言,兴致高涨,被怠慢的怒气渐消,纷纷吆喝起来,七手八脚地开始搭营帐,挖灶坑。
一阵忙碌后,新营帐便陆陆续续立了起来,一个个土灶上也冒起了炊烟。
夜色下,徐闻铮站在高处,看着这群新兵依旧忙碌的身影。
远处郭将军的大营,火把早已连成一片,而这边,只有零星的火光在夜色中晃动,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。
风雪渐紧,转眼又到了年关。徐闻铮望着灰蒙蒙的天,他在想,清枝此时不知在做什么。
也许她此刻正和秋娘坐在家中剪窗花,蒸年糕,或者正陪着郭大娘唠家常。
徐闻铮脑海里浮现出清枝灵动的脸,永远带着浅笑。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抚摸着腕间那条褪了色的青绸发带,发带边缘已经起了毛边。
他小心取下,将它细细卷好放入怀中,贴在心口。冰凉的绸料挨着肌肤,反倒熨出一片温热来。远处传来新兵们围着篝火说笑的声音,越发衬得他这头寂静无声。
腊月廿七,大雪纷飞。
郭将军正围着炭盆啃着羊腿,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踏雪之声。
亲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,他神色慌张道,“禀将军!狄国的先锋骑兵已经摸到二十里处了!”
“什么?”
郭将军起身,“今日轮值的哨探先打一顿板子!”他将手里的羊腿重重搁在案上,问道,“来了多少人?”
“三千轻骑,都是白色战马,又作白裘皮帽的打扮,行在大雪中,极难察觉。”
郭将军一脚踹翻矮几,嘴里骂道,“狗娘养的狄人,年都不让过安生!”他拿起案上的佩剑,“点一万精兵,老子要拿他们的脑袋祭天!”
“是!”亲兵犹豫着,补了一句,“可要知会徐参将?”
“叫他作甚?”郭将军铜铃眼一瞪,酒气混着唾沫星子喷在亲兵脸上,“不过三千个狄崽子,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!”
他指着亲兵的鼻尖,厉声骂道,“怎么?你想让那毛头小子来分一杯羹?"
亲兵顿时噤若寒蝉,躬身行礼后,便迅速退出了营帐。
半个时辰后。
帐外风雪呼啸,徐闻铮指尖划过案上的舆图,忽然一顿,“郭将军带了多少人马?”
“整一万精兵。”陈颂哈着白气,又补上了一句,“说是要速战速决。”
徐闻铮眉头微蹙。
外头透过营帐的缝隙,灌进来的冷风还在耳边呼嚎。
“加派两队哨探,跟随郭将军的军队继续查探,一有动静马上来报。”
徐闻铮暗忖,郭将军仅调兵一万,可见敌军来势不凶。只是这隆冬时节,积雪厚重,敌军若非万不得已,怎会选在此时长途奔袭?
他眸光一沉,这些敌军怕只是诱敌的饵。前方风雪深处,必有伏兵蛰伏。敌军选在年关将至,天寒地冻之际发兵,恐怕是军中粮草已尽。唯有攻下唐州,才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。
徐闻铮阖上双目,脑海中倏忽浮现出唐州城北五十里外的牛芒山山势。他曾仔细研读过一本《北境山脉详注》。犹记得当年与父亲秉烛夜谈时,他指着牛芒山的这道天堑说过,这处天堑乃是天生的伏兵之地。
徐闻铮猛地睁开眼,厉声说道,“再遣两名精锐斥候前往牛芒山探查,务必在天黑前回报!”
陈颂抱拳领命,“是!”他转身疾步而出,帐帘被掀起时,营帐内猛地灌了一口刺骨的寒风。
徐闻铮当即披上铠甲,手握银枪,亲自前往校场点兵。
果然,日暮时,探子回报,牛芒山天堑处雪地上脚印凌乱,新雪覆盖不及,显然刚有人马频繁活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