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(2 / 2)

朱砂轻咳几声:“张明府,我们今日出门早,未多食粥水,你可否去东厨烧壶茶水来?”

张砚良不知内情,乐呵呵推门而去。

他一走,屋中便只剩下另一个不知罗刹身份的严客。

方絮看穿朱砂的赶人之意,侧身对窝在角落竖耳细听的严客,温声吩咐道:“严师弟,劳烦你跑一趟程家,帮我把桃木剑取来。”

又没鬼,何需取桃木剑?

严客心觉困惑,倒还是老老实实走了。

方絮关上门窗,道:“罗君,继续说吧。”

罗刹:“煞鬼,多是客死他乡的鬼魂,生前执着于落叶归根。回魂之日,他们短暂显形,却发现身处异乡不得归家。之后,魂魄又一次离体,从此便成了寻路的煞鬼。”

只是,程不识三人实在奇怪。

照理说,真正的煞鬼,不会回家。

朱砂心中浮起一个猜测:“会不会是其他煞鬼夺身?”

罗刹摇头:“不会。煞鬼被执念束缚,就算修为已能化形,也只愿意耗费更多的修为回到原身中。”

萧律:“原身不会坏吗?”

罗刹看向他:“煞鬼一族常居雪山,肉身掩在重重雪下。若是肉身出现腐败,煞鬼会用修为修补,直至重回肉身。”

真是一支诡异至极的鬼族。

萧律又冒出一个问题:“难道程不识三人得高人指点,在短短十五年间,修为大涨,这才得以回家?”

罗刹依旧摇头:“第一:没有鬼族可以在十五年内修为高到可以重回肉身;第二:重回肉身的煞鬼,不会回家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会死。”

几人面面相觑,反复琢磨罗刹的话。

朱砂先开口:“他们既然生前死后,皆想回家。为何重回肉身后,又不能回家?”

罗刹:“我听师父说,煞鬼的尸身若接近故乡,会开始腐败,修为再多也无法修补。等到抵达家中,他们会立化白骨,魂飞魄散。”

朱砂恍然大悟:“肉身与执念互噬。支撑他们徘徊世间的执念若顷刻崩解,肉身自然也没了用处。”

罗刹点点头,算是赞同她所说:“鬼族中,唯有煞鬼一族拥有重回肉身的能力。所以,程不识三人应是煞鬼。但三人对已成鬼魂一事,似乎浑然不觉?我怀疑,王舆遇见的那个女鬼,可能是他们三人平安归家,肉身却未消散的关键。”

此鬼,应是知晓某种快速让煞鬼返阳之法。

十五年前,程不识三人被她所救,又得她助力魂归肉身。

外间由远及近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,朱砂示意罗刹停下。

不多会儿,门开。

原是端着一壶热茶的张砚良:“几位道长,快吃茶。”

罗刹第一个接过茶碗。

顾不得烫,便大口饮下半杯,方觉缓了一口气。

萧律摩挲着温热的灰陶素面碗,盯着碗中悬浮的茶渣,久久未动。

几人司空见惯,知他自小吃穿用度,全是上乘之物。

如今要他喝简易蒸捣的碎茶,的确有些强人所难。

方絮略有不满地看了一眼,倒未多说。

张砚良为人古道热情,见四人喝完,又赶忙倒满。

倒至萧律处,见他一直皱眉盯着茶碗,张砚良忙不迭道歉:“这位道长,可是碗有问题?对不住对不住,家中逆子常在茶碗中写字。我方才走得急,不曾细看。”

萧律回神,仰头饮尽碗中粗茶:“碗无事,茶也很好喝。对了张明府,你确定朝廷没有为岩山一战中战死的士兵收尸吗?”

张砚良委实想了良久,才答:“我从前是个穷秀才。当年从凉州回来后,得一位邓司马举荐,做了主簿。没几年,前头那位县令调任,走前举荐我做了县令。我久居乌兰县,若朝廷真为战死的士兵收尸,怎会无人知会我去凉州认尸,亦无一具尸骨送回?”

“问题便出在这里。”

萧律轻轻放下茶碗:“去年五月,户部曾向凉州都督府调拨了一笔共计两万余贯的丧葬费,命其殓葬十五年前死于凉州的阵亡将士,并送返故里归葬。”

方絮与徐雁声齐齐发问:“户部的事,你怎么会知道?”

朱砂解惑:“萧公桃李满天下,户部尚书便是其中的佼佼者。”

“是,户部齐尚书每月会入府探望阿翁。”萧律接过话头,“听闻收尸这事,是已故的凉州夏都督亲上长安面圣,泣奏‘将士殁王事者曝尸荒野,臣不忍忠魂埋骨无人收’。圣人感其心诚,命中书、门下二省与户部、兵部合议。最后,户部奉敕牒自军资库调拨一万六百贯,并麻布四百匹。今四月,凉州都督府上呈军府账本与神乌军军使窦大将军的甲胄。刑部比部司核查后,上疏言无误……”

“一具尸骨都未送回!怎会无误?!”

张砚良急得冒火,生怕几人不信他所言,急吼吼便要出门,说是去找人证。

罗刹闪身挡在门口:“账本确实无误,因为那是假账本。岩山一战阵亡的将士多为客籍,他们应是贪了这笔钱。”

全身好似被惊雷劈中,手中茶壶滑落,茶水洒了一地。

张砚良站在原地,不敢动亦不敢言。

直至沉默了一炷香,他才气极骂出口:“这群畜生啊,连收尸钱都无耻贪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