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(2 / 2)
见众人盯着自己的额头瞧,张砚良后知后觉摸摸额头,果然摸到一抹黢黑墨汁:“逆子!”
话音刚落,张宅门口露出个十一二岁的孩童脑袋,吐着舌头挑衅道:“张老狗,你来打我呀~”
张砚良怒不可遏,大步流星往回走。
谁知,刚跑到门口,院门重重关上。他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,只得坐在门口唉声叹气:“我也是为了乌兰县好……”
严客上前扶起他:“张明府,多日不见,你到底出了何事?”
闻言,张砚良满面委屈地指指严客:“严道长,我今日落魄,全怪你这张嘴!”
“啊?”
起初,乌兰县无人知晓张砚良疑程不识三人为鬼,还曾密函会州刺史,请奏太一道一事。
是半月前,严客听从方絮的吩咐,跑来乌兰县查案捉鬼。
结果案子没查清,鬼也没捉到,他先跑了。
一提起此事,张砚良抽抽噎噎,气不打一处来:“严道长,你说你学艺不精,想回灵州请几位师姐师兄帮忙。我并未责怪你,还好心为你送行。你倒好,逢人便说是我请太一道来捉程不识三人……你一走了之,连累我成了过街老鼠!”
“……”
严客尴尬一笑,立马拱手道歉:“张明府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张砚良拍拍屁股上的尘土,不甚在意地挥挥手:“算了,此事我亦有错。”
一行七人从张宅的后院翻墙而入,张砚良边翻墙边解释道:“唉,家里人因我密告这事,整日不搭理我。今日就算我把门拍烂,估计都无人理会。”
说起这半月的种种,他越说越心酸。
在宅中东拐西绕走了百步,张砚良带着几人去到一间供奉祖先龛的小屋子。
屋子小,也无可坐之地。
方絮开门见山,直接问道:“你说你曾亲眼见到他们三人被杀死?”
张砚良惊恐地点点头:“若非当年亲见三人死于突厥虏刀下,我今日何至受此辱骂!”
十五年前,岩山的天气如今日一般冰霜凛冽,雪幕茫茫。
凉州神乌军军使窦缙大将军率领会州乌兰军、肃州玉门军与瓜州晋昌军共计两千人,奉命截击一支运送粮草的千人突厥军队。
可真等突厥军队靠近岩山,打探消息的斥候才急忙来报:这支千人突厥军队的后面,竟跟着三千突厥兵。因雪实在太大,突厥军行军的车辙、脚印以及马蹄声,悉数被狂风暴雪掩盖,故而斥侯未能及时察知。
张砚良:“敌众我寡,我们原想退回凉州城。但我们又想,若今日让突厥虏的粮草顺利过去,明日不知会有多少兄弟死于他们刀下!我们不肯走,窦将军便下令,‘全军继续埋伏截击’。”
他们埋伏在岩山一处山谷。
等突厥军经过,高处的士兵利用雪崩与滚石攻击。待*突厥军阵型大乱之际,隐藏在低处的士兵,再以火攻焚粮。
战至未时中,岩山狂风大作,暴雪茫茫不见人影。
残余的两千余突厥军反应过来,伺机偷袭。
万幸,有王舆站在高处挥旗指挥:“打赢他们,我们回家!”
“窦大将军下马杀敌,被突厥骑兵包围,二十余个兄弟为救他,与他一起惨死于乱箭之下,直到死前,他们仍牢牢将窦大将军护在中间!”张砚良抬袖抹去眼泪,“三人中,第一个死的便是王舆。窦大将军死后,他为了稳定军心,带着军旗欲爬上最高处,被突厥虏的弓弩手一箭射穿喉咙,坠下山谷……”
第二个死的是虞庆。
他本来被众人护着守在最后面,可王舆死了,军旗摇摇欲坠。
为防军旗倒地,虞庆在两军混乱之际,爬上山坡,重新插稳军旗。
之后,他因护旗与两名夺旗的突厥兵缠斗,被陌刀砍死。
头颅与身子滚落一侧,不知去向。
最后才是程不识。
他战至最后一刻,眼见大胜在望,他却被两名濒死的突厥兵拖着坠下山谷。
故事讲到此处,朱砂忽地喊停:“照你所说,你亲眼见到他们死亡,但并未见到他们的尸身?”
张砚良:“对。但我敢对天发誓,他们真的死了!你们自己说说,这世上,哪有人头身分离还能活啊……”
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回来的三人,是活生生的人。
可他的眼睛不会骗他,午夜梦回的那些眼泪不会骗他。
十五年后活着回家的三人,绝对不会是他当年的战友。
朱砂:“你们后来难道未曾为他们收尸?”
张砚良:“死了太多人,尸身全混在一起。我们活下来的五十余人精疲力尽,便打算回营修整后再来为他们收尸。可第二日岩山雪深六尺,那里进不去了。”
此战过后未几日,突厥兵败如山倒。
只有那些人,永生永世留在了那处山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