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(1 / 2)

那时,孔绡的眼睛尚能视物。

亲眼见到自己的兄长孔奇友被人送回家,一脸惊惧之色。躲在角落瑟瑟发抖,口中喃喃自语一句诗。

听那些好心人说,他们是在城外的一条河边,发现落水的孔奇友。

辗转问了几个人,才知他住在万宅,遂将他送回。

从进房后,朱砂便一直握着孔绡的手,未曾察觉一丝异常。

若孔绡真的弑父,她今日之表现,属实称得上镇定自若。

朱砂挨近她:“孔奇友回家后,身上有伤吗?”

孔绡缓缓摇头,又轻轻点头:“应是有伤,但阿耶不准我进房照顾阿兄,说是男女有别。”

那是孔绡的记忆中,孔三金第一次有为人父的样子。

他不再每日酗酒无度,而是衣不解带,亲自照顾儿子孔奇友,甚至不准女儿孔绡搭把手。

等孔奇友彻底好全,他才故态复萌,出门吃酒赌博。

至于为何说孔奇友身上有伤,孔绡道:“阿耶不准我去探望阿兄,但我实在担心,便趁阿耶夜里睡着,溜进房中。阿兄趴在床上,露出的后背有血。”

她急得想上前查看,被惊醒的孔奇友一把推开,大叫着让她滚开。

孔三金听见声响推门而出,她只能翻窗逃跑。

三人今日反复问孔奇友,孔绡敏锐地察觉到异常,试探问道:“阿兄不是因落水而疯吗?

无人回她,因为他们也不知道真相。

不知道可怜的孔奇友,是否曾经赴那场春宴,成为无数权贵的“盘中餐”?

房中沉默片刻,孔绡复又道:“八月初的某一日,阿兄见我手上流血,曾对我说‘妹妹,千万不要长大’。”

“阿兄,长大会怎样呢?”

她问。

可惜,回应她的。

依然只有那一句诗:“终不似,少年游。”

今日三人的回避,让她隐约猜到真相。拿着拐杖的手在打颤,直到再也握不住。

拐杖落地,她扑到朱砂怀中痛哭:“阿兄消失的日子,阿耶也不在。后来,阿耶有了好衣裳,还有了去平康坊吃酒狎妓的钱……阿耶卖了阿兄,对不对?”

她哭泣时,邓咸带人悄悄走过窗边,直奔孔三金的房间。

三人为掩护邓咸的脚步声,频频出声安慰孔绡:“不一定是遭遇祸事,没准真是落水,你别多想。”

双眸泛红的孔绡听得直摇头,咬着下唇,努力咽下横流的泪水:“阿耶从未管过我和阿兄。他不准我和忠叔照顾阿兄,不过是怕我们得知真相,报官抓他。”

朱砂却道不是:“他不怕报官,只怕你跑。”

其中的真相太过恶心,罗刹拉住朱砂的衣袖,目露不忍,微微摇头。

朱砂看向对面趴在窗边念诗的孔奇友,最终选择说出真相:“他用孔奇友,换得几个月的富贵潇洒。钱挥霍光了,便把主意打到你身上,准备卖掉你,再换一笔钱。”

柔弱的孔绡比罗刹想象中坚强,乍然得知残忍的真相,依然坚定问道:“我是个瞎子,哪家青楼会要一个瞎子做妓子?”

朱砂推萧律上前解释:“师弟,长安贵人们的雅趣,你一向比我更清楚。你来说罢,让二娘子开开眼,也让二郎再长长心眼。”

隔壁隐隐传来响动,与两个人的交谈声。

萧律斟字酌句,慢慢开口:“京中前年,开始盛行缺月宴……”

人生如月,满而不满。

缺而不缺,方是圆满。

缺月宴,取自“阴晴圆缺都休说,疏桐明月人间喜。”

赴宴之人。

一是笃信缺即为满的权贵,二是全身各处,皆有一处缺损的如花少女。

宴开五日,贵人们尝遍所有全身缺损的少女,便是小得盈满。

宴散,少女们将得三百贯。

若熬不过宴散,少女的家人会格外再得两百贯的买命钱。

萧律的声音,越来越小:“缺月宴就在下月初,他应是打算送你赴宴。为此不惜给你下毒,将你毒瞎……”

哐当——

一堵墙分开两间房的无助。

贺起翻来覆去查看孔三金的尸身,发现他死前曾与人争执。

因为他的指甲缝中,留有一点点带血皮屑,手中还握着几根头发。

“皮屑还新鲜着,应是刚抓不久。”两人对视,贺起指指隔壁与斜对面的房门,“邓四,恶逆之罪,依律当斩啊。”

凶手已明,邓咸叹息一声,走到孔绡窗外。

房中的孔绡瘫坐在地,捂着不能视物的眼睛,无助嚎哭。

一旁立着的罗刹低着头,悲哀地问道:“朱砂,这里是长安呀……”

“二郎,正因为这里是长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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