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章(2 / 2)

不是的,不是的。

生气的是他,惹他生气的是朱砂。

是朱砂挖空心思骗他去长安,只为让他心甘情愿做他人的替死鬼。

一个他不知晓姓名的人。

一个朱砂至深至爱的人。

阿娘说的没错,他的确是个蠢鬼。

譬如眼下,他明知朱砂别有目的,明知真相残忍。仍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开口,近乎哀求般地求朱砂告诉他真相:“朱砂,那个人到底是谁?”

他还想说,若那个人真的爱她,他会离开长安成全他们。

即使此生他都要受人鬼契的反噬,日夜承受蚀骨噬心之痛。

可是,他唯独不愿做那人的替身。

以及替死鬼。

罗刹抬头平静地望过去,一步之隔的眼眸中,映出他的残影与女子高不可攀的冷漠。

风过,吹散他内心最后一点明灭的希望。

因为他清清楚楚听见朱砂在说:“罗刹,你还要我证明多少次?鄂州那夜,你是做梦!《太一符箓》是太一道的至上法宝,我怎么可能会有此书?”

“罗刹,你口口声声说爱我。如今,你信同族的几句妄言,却不信我。这便是你口中的爱吗?”

罗刹走进了死胡同。

朱砂把他逼疯,又静静地旁观他发疯。

明明错的是她,疯的却是他。

“我没有做梦!”

罗刹的手指攥得发白。

他用力晃了晃脑袋,好让自己清醒些,再清醒些看清面前义正言辞的女子:“从鄂州出发回长安前,我帮你收拾包袱,曾在你的胡靴上发现一层新鲜的湿泥。”

日头西坠,光影在朱砂的眸间跳跃:“你夜里说梦话,吵得我睡不着,我下楼走走罢了。”

罗刹反击道:“鄂州街巷干净,当夜也并未下雨。你下楼走走,从何处踩出湿泥?只有端木岌被杀的山下,才可能有湿泥!还有,你身上有血,来自王衔之……”

方才跑去救王衔之时,他曾闻到血腥味。

闻言,朱砂的面色迅速苍白下来。惨淡如霜,连唇色也寻不到一点血色。

渌水河边,早已没了涉河的男女。

罗刹循着血腥味,扯开朱砂的道袍。

她的锁骨之下,有大片血污。

血污中心,是一个血窟窿。

那是一个刺伤的伤口,来自一把长锏。

准确来说,是一把黄金长锏。

在罗刹看清伤口的一瞬,朱砂的脊背弯下去。

负伤撑了太久,开口说的每一句话,都足以让她耗尽所有力气:“为了你要的金锏,我一早跑去与晋王的手下比武,被他打伤仍咬牙撑到晋王松口。我抱着金锏出府,想去医馆,又怕你等不到我伤心。”

“罗刹,我拖着受伤的身子,千辛万苦赶到这里,你却无端指责我是杀人凶手。”

说出口的每一字拉扯着伤口,直到她倒在河边。

剩下的所有话语,悉数变成干涩喘息:“罗刹,我讨厌你……”

胸口越来越闷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
四肢百骸,无一不冷。罗刹跪下来,愧疚与懊悔,霎时涌上心头。

“朱砂……”

他伸手去抱朱砂,却被她挣扎着推开:“滚。”

河中映红霞,朱砂强撑着起身。捂着伤口,转身走去曲亭。

亭中角落,有一把金晃晃的长锏。

朱砂拿起长锏,利落地扔给罗刹:“这把金锏,足够抵你半年工钱。从此,我们再无瓜葛。”

身子有伤,她一瘸一拐走向远处的马车。

罗刹慌忙追上来道歉,内心的愧疚翻江倒海:“朱砂,我错了,你别不要我。”

他不该只听信郗红月的几句话,便质疑朱砂。

照郗红月所说,修炼《太一符箓》,需一人一鬼。

鬼强,则人为替死鬼。

人强,则鬼为替死鬼。

若他真是某个人的替死鬼,朱砂从前何必找端木岌等人。

血流了太多,撑不到走到马车。

倒下之前,朱砂看见向她跑来的罗刹,焦急万分的罗刹。

她无声地笑了笑:“傻鬼……”

四野寂静,空余几声叹气声。

朱砂醒来时,发现自己身处一辆慢腾腾行驶的马车之中。

叹气声来自外面驾马车的男子,她不用细听,便知男子是何人。

道袍换了,身上的血污被人细细清理过,伤口处已经裹上一层又一层干净的白纱布。

朱砂掀帘出去,没好气道:“罗刹,我连医馆都不配去吗?”

罗刹乍然听到她的声音,吓得一哆嗦:“朱砂,不是的。我原想抱你去医馆,可梅兄说晋王下令捉拿刺客。你身上有伤,去医馆怕说不清。他给了我几瓶药,让我先带你出城。”

原是如此,朱砂放下车帘,打算回车中再躺躺。

车帘放到一半,罗刹才敢扭头看她,半是关切半是道歉:“朱砂,你的伤好点了吗?我知道错了,你别不要我。”